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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美的情書 最痛的歌

最美的情書

最痛的歌

王軍強 史亞玲

我是一個音樂愛好者,在我聽過的諸多歌曲中,文辭絕佳而又意蘊深沉、深具歷史滄桑感的愛情歌曲有三首。它們分別是:李建復演繹的《意映卿卿》,童安格演繹的《訣別》,齊豫演繹的《覺》。

特別值得一提的是,這三首歌都是圍繞一個人的愛情和一封信展開的,這個人就是辛亥革命前夕參加廣州起義的革命黨人林覺民,這封信就是林覺民參加廣州起義前夕寫給他的妻子陳意映的《與妻書》。

林覺民,1887年出生,同盟會會員。1911年春,他來到香港,為發動廣州起義做準備。1911年4月24日夜,廣州起義的前夕,他抱著為革命獻身的決絕態度,給妻子寫了最後一封信,也是他的最後的絕命書,這就是後來感動了千萬革命者和普通人的被稱為「20世紀最美情書」的《與妻書》。原文如下:意映卿卿如晤:

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!吾作此書時,尚是世中一人;汝看此書時,吾已成為陰間一鬼。吾作此書,淚珠和筆墨齊下,不能竟書而欲擱筆,又恐汝不察吾衷,謂吾忍舍汝而死,謂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,故遂忍悲為汝言之。


吾至愛汝,即此愛汝一念,使吾勇於就死也。吾自遇汝以來,常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;然遍地腥雲,滿街狼犬,稱心快意,幾家能彀?司馬春衫,吾不能學太上之忘情也。語云:仁者「老吾老,以及人之老;幼吾幼,以及人之幼」。吾充吾愛汝之心,助天下人愛其所愛,所以敢先汝而死,不顧汝也。汝體吾此心,於啼泣之餘,亦以天下人為念,當亦樂犧牲吾身與汝身之福利,為天下人謀永福也。汝其勿悲!

汝憶否?四五年前某夕,吾嘗語曰:「與使吾先死也,無寧汝先吾而死。」汝初聞言而怒,後經吾婉解,雖不謂吾言為是,而亦無詞相答。吾之意蓋謂以汝之弱,必不能禁失吾之悲,吾先死留苦與汝,吾心不忍,故寧請汝先死,吾擔悲也。嗟夫!誰知吾卒先汝而死乎?

吾真真不能忘汝也!回憶后街之屋,入門穿廊,過前後廳,又三四折,有小廳,廳旁一室,為吾與汝雙棲之所。初婚三四個月,適冬之望日前後,窗外疏梅篩月影,依稀掩映;吾與(汝)並肩攜手,低低切切,何事不語?何情不訴?及今思之,空餘淚痕。又回憶六七年前,吾之逃家復歸也,汝泣告我:「望今後有遠行,必以告妾,妾願隨君行。」吾亦既許汝矣。前十餘日回家,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語汝,及與汝相對,又不能啟口,且以汝之有身也,更恐不勝悲,故惟日日呼酒買醉。嗟夫!當時余心之悲,蓋不能以寸管形容之。

吾誠願與汝相守以死,第以今日事勢觀之,天災可以死,盜賊可以死,瓜分之日可以死,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,吾輩處今日之中國,國中無地無時不可以死,到那時使吾眼睜睜看汝死,或使汝眼睜睜看我死,吾能之乎?抑汝能之乎?即可不死,而離散不相見,徒使兩地眼成穿而骨化石,試問古來幾曾見破鏡能重圓?則較死為苦也,將奈之何?今日吾與汝幸雙健。天下人之不當死而死與不願離而離者,不可數計,鍾情如我輩者,能忍之乎?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不顧汝也。

吾今死無餘憾,國事成不成自有同志者在。依新已五歲,轉眼成人,汝其善撫之,使之肖我。汝腹中之物,吾疑其女也,女必像汝,吾心甚慰。或又是男,則亦教其以父志為志,則我死後尚有二意洞在也。甚幸,甚幸!吾家後日當甚貧,貧無所苦,清靜過日而已。

吾今與汝無言矣。吾居九泉之下遙聞汝哭聲,當哭相和也。吾平日不信有鬼,今則又望其真有。今人又言心電感應有道,吾亦望其言是實,則吾之死,吾靈尚依依旁汝也,汝不必以無侶悲。

吾平生未嘗以吾所志語汝,是吾不是處;然語之,又恐汝日日為吾擔憂。吾犧牲百死而不辭,而使汝擔憂,的的非吾所忍。吾愛汝至,所以為汝謀者惟恐未盡。汝幸而偶我,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國!吾幸而得汝,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國!卒不忍獨善其身。嗟夫!巾短情長,所未盡者,尚有萬千,汝可以模擬得之。吾今不能見汝矣!汝不能舍吾,其時時於夢中得我乎!一慟!

辛未三月念六夜四鼓,意洞手書。家中諸母皆通文,有不解處,望請其指教,當盡吾意為幸。

以上即林覺民的《與妻書》原文。
1911年4月27日,黃興與林覺民等發動廣州起義,攻入兩廣總督衙門,後轉攻督練所,與清軍的巡防營大隊人馬相遇,爆發巷戰。起義失敗,剪短髮、穿西裝的英俊少年林覺民以及他的同志被俘。時任兩廣總督的張鳴岐審問林覺民後感慨說:「惜哉,林覺民!面貌如玉,肝腸如鐵,心地光明如雪!」幾天之後因堅貞不屈,林覺民被押赴刑場,英勇就義,時年僅24歲。林覺民等廣州起義的革命黨人死後,同情他們的人收得烈士遺骸72具,俱葬於廣州黃花崗,這就是後來的「黃花崗72烈士」。

1912年,孫中山先生在一片祭文中曾如是評價72烈士:「寂寂黃花,離離宿草,出師未捷,埋恨千古!」

1921年5月15日,在南京舉行的紀念「黃花崗七十二烈士」的追悼大會上,黃興先生親撰輓聯,追悼七十二烈士:

七十二健兒,酣戰春雲湛碧血;

四百兆國子,愁看秋雨濕黃花。

「碧血黃花」象徵著烈士的鮮血化為碧玉,革命精神猶如不畏寒霜的秋菊迎風綻放。

1921年,孫中山先生就任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。為紀念為革命而獻身的72烈士,孫先生再次撰文,文中寫到:「滿清末造,革命黨人,歷艱難險巇,以堅毅不撓之精神,與民賊相搏,躓踣者屢,死事之慘,以辛亥三月二十九日圍攻兩廣督署之役為最。吾黨菁華,付之一炬,其損失可謂大矣!然是役也,碧血橫飛,浩氣四塞,草木為之含悲,風雲因而變色,全國久蟄之人心,乃大興奮。怨憤所積,如怒濤排壑,不可遏抑,不半載而武昌之大革命以成!則斯役之價值,直可驚天地,泣鬼神,與武昌革命之役並壽。」其評價以 「驚天地,泣鬼神 」,可謂高矣!

林覺民及其它烈士死難的意義,在我看來,前人之述備矣!無需再行贅述。而在我以為,林覺民之《與妻書》之所以能感動千千萬萬後來者,首先在於它表現了愛情的美好:「 吾真真不能忘汝也!回憶后街之屋,入門穿廊,過前後廳,又三四折,有小廳,廳旁一室,為吾與汝雙棲之所。初婚三四個月,適冬之望日前後,窗外疏梅篩月影,依稀掩映;吾與(汝)並肩攜手,低低切切,何事不語?何情不訴?」 愛與死,乃是人生永恆的主題。在今天這個金錢的狂流席捲一切的時代,撥動我們心弦的,恐怕正是林、陳二人的這種心靈之愛吧。而《與妻書》感動我的第二點,正是林覺民在信中所表現出來的胸懷之大: 「吾充吾愛汝之心,助天下人愛其所愛,所以敢先汝而死,不顧汝也。汝體吾此心,於啼泣之餘,亦以天下人為念,當亦樂犧牲吾身與汝身之福利,為天下人謀永福也。」在今天這個蠅營狗苟、利慾薰心的時代,我們不能不佩服他不達而「兼濟天下」的胸懷,佩服他面對「紅巾翠袖」的生活卻毅然決然離去的「劍膽」,佩服他以天下為己任、為天下人謀永福的壯志。偉哉,覺民!我們佩服你的柔情之深,卻更佩服你的俠骨之香。

僅從文學的角度來看,《與妻書》也有許多可取之處,首先它具備了一篇好文章所必須具備的條件——為情而文,而非為文造情。一筆一墨,完全發自肺腑,正如林覺民在信中所言: 「吾作此書,淚珠和筆墨齊下,不能竟書而欲擱筆。」第二,文中大量使用反問的修辭手法。如「到那時,使吾眼睜睜看汝死,或使汝眼睜睜看吾死,吾能之乎?抑汝能之乎?」「 試問古來幾曾見破鏡能重圓?則較死為苦也,將奈之何?」又如「鍾情如我輩者,能忍之乎?」「 汝幸而偶我,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國!吾幸而得汝,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國!」 反問的使用強化了作者所要表達的情感,使該文具有了更強的藝術感染力。第三,文中大量使用鮮明的對比,如「 吾作此書時,尚是世中一人;汝看此書時,吾已成為陰間一鬼」這樣的句子,在該信中俯拾皆是。全文貫穿了生與死、愛與恨、幸與不幸的對比,讓我們不能不感念這位「面貌如玉,肝腸如鐵,心地光明如雪」的奇男子當時內心的矛盾與衝突,更感念他面對抉擇時的大義凜然、當仁不讓。

現在再回到我在篇首提到的三首歌。林覺民慷慨赴死,為什麼他會那麼決絕而義無反顧的拋婦別子,而走向死地呢?這個問題林覺民在他的信中其實已經回答了。而歌者李建復的《意映卿卿》則以更簡潔、更詩意的語言回答了這個問題:

意映卿卿

再一次呼喚你的名

今夜 我的筆沾滿你的情

然而 我的肩卻負擔四萬萬個情

鍾情如我 又怎能抵住此情萬萬千千

意映卿卿

再一次呼喚你的名

曾經 我的眼充滿你的淚

然而 我的心已許下四萬萬個願

率性如我 又怎能拋下此願青雲貫天

夢裡遙望

低低切切

千百年後的三月

我也無悔 我也無怨

這首歌中我以為寫的最妙的是「今夜,我的筆沾滿你的情」「曾經,我的眼充滿你的淚」,意境奇特,卻又真真切切,寫出了林、陳兩人血肉相依的深情。

李建復這個歌手,我不是很熟悉,但因為這首歌,我記住了他,關注了他,原來他還曾和我喜愛的另一位女歌手潘越雲合唱過電視連續劇《京華煙雲》的主題歌。

齊豫的《覺》與李建復的 《意映卿卿》 有異曲同工之妙,只不過李建復 的《意映卿卿》 是以林覺民對陳意映的口吻所寫的,而 齊豫的 這首歌,則是以 陳意映 對 林覺民 的口吻而寫的。歌詞如下:

這首歌是以 陳意映 的口吻寫就的。這首歌好就好在它寫出了林覺民身後的 陳意映 為革命所付出的巨大犧牲和所承受的巨大痛苦。「不得不舍」「不得不棄」「不得不理」三個詞中的「不得不」寫出了一個女人的無奈和堅強。人們只看到犧牲的是 林覺民, 有幾人想到 陳意映 連同林、陳兩人未出生的孩子,也同樣是為革命而做出巨大犧牲的人呀!

齊豫的經典歌曲很多,如《橄欖樹》《歡顏》《藤纏樹》,但我一直認為這首《覺》是其中最悲傷最深情的。

童安格的《訣別》,實際上是當時為台灣華視台播出的電視連續劇《六壯士》寫的主題歌。童安格的這首歌的歌詞極為洗鍊,多以三字句打頭,以生動的想像力再現了1911年4月24日夜裡起義前夕的林覺民肝腸寸斷而又大義凜然的形象:

夜冷清

獨飲千言萬語

難捨棄

思國心情

燈欲盡

獨鎖千愁萬緒

言難啟

訣別吾妻

烽火淚

滴盡相思意

情緣魂夢相系

方寸心

只願天下情侶

不再有淚如你

昔人已乘黃鶴去,白雲千載空悠悠,林覺民已經離開我們一個世紀了。但我想,在千萬人的心裡,他還活著,儘管這個時代狂流翻滾,但這狂流終沖不走林的愛的箴言——《與妻書》。感謝李建復、童安格、齊豫三位歌者,是他們的演繹讓更多的人知道了知道了 《與妻書》 ,知道了林覺民,知道了 陳意映 ,知道了世間另有一種愛叫無情,另有一種愛叫別離,另有一種愛叫犧牲。

覺民不死!

意映千古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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