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一章的主旨是:要棄絕王權統治與所謂的文明、進步,它們是一切禍亂的根源;人類只有倒退至原始蒙昧的狀態,才能脫離智巧詭詐、沒有善惡尊卑,迎來天堂一般的和諧盛世。
原文:
絕聖棄智,民利百倍;絕仁棄義,民復孝慈;絕巧棄利,覬覦無有。此三者以為文不足,故令有所屬:見素抱樸,少私寡慾,絕學無憂。
簡譯:
1、 絕聖棄智,民利百倍;
:斷絕王權統治及智者、能人的說教,拋棄智巧、謀略、小聰明;人民才能回復到「無智無欲、結繩而用之」的純樸、自然狀態。
這種社會狀態比王權統治、以智治國的社會狀態強於百倍。
2、絕仁棄義,民復孝慈;
仁義,也就是對平等、博愛、公平、正義等行為的倡導,類似一種道德綁架,使人們的行為不再單純,逐漸喪失純樸、自然的本性,導致社會生亂。
這時候正確的做法是斷絕仁義之論;
就像一棵大樹生病了,高明的園丁會給大樹的根部加強營養,並砍去大量的細枝末節,減輕根系的負擔,根系經過休養生息,健康發達了,才能重新換發生機,枝繁葉茂。
同理,社會不安定,你去推行仁義,就像是治理細枝末節,治標不治本;砍去這些細枝末節的拖累,使人性回歸純樸、自然才是根本之道。
純樸、自然的本性在,則仁義禮知信忠孝廉恥勇等品質是人們本自具足的,根本無需倡導的。
這就叫——大者立,則小皆在。
3、絕巧棄利,覬覦無有。
斷絕各種高明的巧技;不要去激發人們的各種欲望,煽惑、鼓譟那些所謂的雄心壯志、成功哲學...,人們的心智就不會受到擾亂而超越本分、爭鬥不休。
以上三種事例來說明治理社會的方法是不夠的,主要應使人們對各種社會亂象的形成與化解有所認識。
應當使人們每天接觸的都是簡單、樸素的事物,從而減少私慾雜念。
絕學無憂;
「學」就是荃面、系統的研究、培養政教禮樂、智謀方略、功利機巧等方面的知識,它使人慾望膨脹、虛偽狡詐;充滿爭鬥之心;人類只有認清這一事實,斷絕此類學識,才能回歸純樸自然,達到沒有憂患的境地。
對於這一章,莊子在他的作品《馬蹄》《胠篋》等篇章中有著精妙的解讀,他認為當世社會的紛爭動亂都源於所謂聖人的「治」,並且給予了直接、激烈的抨擊,比如「聖人不死,大盜不止」;
19-1· 聖人不死,大盜不止
本篇引用莊子部分片段對《絕聖棄智》做個簡單剖析;
似乎在莊子看來,世間一切混亂,與所謂「聖人」脫不開關係;
這裡有個關鍵的字,【聖】;
這裡的「聖」,並不是指了悟大道的聖人;也不是指通曉「無為而治」的賢王、明君;
而是暗指古往今來那些總是想操控人群的智者、能人、精英分子以及掌握大權的王侯將相;
他們的地位極高、有能力影響大眾,並且認為自己的智慧超群,社會應當按照他們的想法和規劃來運行。
「絕聖棄智」思想,就是要斷絕這些人的執念,讓他們知道自己的思想行為也是禍亂世間的根源之一。
莊子引用了「伯樂治馬」的典故,揭示了掌權者統治人群的過失;
馬,蹄可以用來踐踏霜雪,毛可以用來抵禦風寒,餓了吃草,渴了喝水,性起時揚起蹄腳奮力跳躍,這就是馬的天性。即使有高台正殿,對馬來說沒有什麼用處。等到世上出了伯樂,說:「我善於管理馬。」於是用燒紅的鐵器灼炙馬毛,用鉸剪修剔馬鬃,鑿削馬蹄甲,烙制馬印記,用絡頭和絆繩來拴連它們,用馬槽和馬床來編排它們,這樣一來馬便死掉十分之二三了。餓了不給吃,渴了不給喝,讓它們快速驅馳,讓它們急驟奔跑,讓它們步伐整齊,讓它們行動劃一,前有馬口橫木和馬絡裝飾的限制,後有皮鞭和竹條的威逼,這樣一來馬就死過半數了。
再說馬,生活在陸地上,吃草飲水,高興時頸交頸相互摩擦,生氣時背對背相互踢撞,馬的智巧就只是這樣了。等到後來把車衡和頸軛加在它身上,把配著月牙形佩飾的轡頭戴在它頭上,那麼馬就會側目怒視,僵著脖子抗拒軛木,暴戾不馴,或詭譎地吐出嘴裡的勒口,或偷偷地脫掉頭上的馬轡。所以,馬的智巧竟能做出與人對抗的態度,這完全是伯樂的罪過。
同樣道理;
黎民百姓有著固有不變的本能和天性,編織而後穿衣,耕種而後吃飯,這就是人類共有的德行和本能。人們的思想和行為純樸自然,沒有一點兒偏私,哪裡知道什麼善惡、美醜、君子、小人呢!
閒暇時不知道做些什麼,走動也不知道去哪裡,口裡含著食物嬉戲,鼓著吃飽的肚子遊玩,人們所能做的就只是這樣了。
等到自以為聰明、有能力的智者、能人出現,王權統治逐漸形成;他們發明禮樂使得百姓顯得彬彬有禮,標榜仁義美德調動人們的積極性,制定繁雜瑣碎的規則法度管理人群;於是人們產生了善惡美醜、高低貴賤的分別之心,開始千方百計地去尋求智巧,爭先恐後地去競逐私利,一發不可收拾。
純樸、隨性的生活不在,人們就像馬兒一樣被套上了韁繩,背負著各種虛榮和壓力辛苦勞作。
這都是智者、能人自以為是的罪過啊!
再說「絕聖棄智」的第二個理由;
只要有王權統治就避免不了對人民進行操控管理並施以教化,那曾經原始蒙昧的和諧狀態就被打破,而且必然產生爭權奪勢、爭名奪利的行為,老百姓便再無安寧之日。
莊子·《胠篋》對此做了一個精彩的舉例;
為了對付撬箱子、掏口袋、開柜子的小偷而做防範準備,必定要收緊繩結、加固插閂和鎖鑰,這就是一般人所說的聰明做法。可是一旦大強盜來了,就背著柜子、扛著箱子、挑著口袋快步跑了,唯恐繩結、插閂與鎖鑰不夠牢固哩。既然是這樣,那麼先前所謂的聰明做法,不就是給大盜作好了積聚和儲備嗎?所以我曾試圖討論這種情況,世俗所謂的智者、能人,有不替大盜積聚財物的嗎?所謂的王權統治,有不替大盜守衛財物的嗎?
怎麼知道是這樣的呢?當年的齊國,鄰近的村邑遙遙相望,雞狗之聲相互聽聞,魚網所撒布的水面,犁鋤所耕作的土地,方圓兩千多里。整個國境之內,所有用來設立宗廟、社稷的地方,所有用來建置邑、屋、州、閭、鄉、等各級行政機構的地方,何嘗不是在效法古代智者、能人以及王權統治者的做法!
然而,田成子一下子殺了齊國的國君,也就竊據了整個齊國。他所竊取的僅僅是一個齊國嗎?連同那裡各種聰明的法規與制度也一塊兒竊取了。而田成子雖然有盜賊的名聲,卻仍處於堯舜那樣安穩的地位,小的國傢不敢非議他,大的國傢不敢討伐他,世世代代竊據齊國。那麼,這不就是把齊國和那裡聰明的法規和制度一同盜竊了,從而用來守衛他的盜賊之身嗎?
我們再觀察現代社會;
王權統治把滿地散碎的錢財、物產、礦藏等等,耗費大量的人力、物力、精力將它們收聚在箱子裡、股市里、銀行里,並且培養各種人才管理它們,又用政策、制度將它們牢牢鎖住。
可是,當大盜來了,就是那些「強勢利益集團」來了,反而省去了費力的撿拾、開採、管理,他們在智者能人的教化之下,已經充滿了智巧、謀略、詭詐,學會了「剪羊毛」、鑽法律空子、左右制度,利益綁架等等各種手段來盜取利益,甚至直接培養傀儡政權,這個國傢的一切都被占據了;人民又要供養著一大批更為貪婪的盜賊,只得更為辛苦的勞作,看不到盡頭。
所以莊子說:世俗所謂的智者、能人,有不替大盜積聚財物的嗎?所謂的王權統治,有不替大盜守衛財物的嗎?——聖人不死、大盜不止!
這恐怕就是絕聖棄智,民利百倍的意義;
人類蕞終斷絕王權統治及智者、能人的說教,拋棄智巧、謀略、小聰明;才能回復到「無智無欲、結繩而用之」的純樸、自然的生活狀態。
這種生活狀態比王權統治、以智治國的生活狀態強於百倍。
當人們熱衷於智巧、謀略、小聰明,那麼天下必定會大亂啊!
怎麼知道是這樣的呢?弓弩、鳥網、弋箭、機關之類的智巧多了,那麼鳥兒就只會在空中亂飛;鉤餌、魚網、魚籠之類的智巧多了,那麼魚兒就只會在水裡亂游;木柵、獸欄、獸網之類的智巧多了,那麼野獸就只會在草澤里亂竄;偽騙欺詐、奸黠狡猾、言詞詭曲、堅白之辯、同異之談等等權變多了,那麼世俗的人就只會被詭辯所迷惑。所以天下昏昏大亂,罪過就在於喜好智巧。
(所以天下人都只知道追求他所不知道的,卻不知道探索他所已經知道的;都知道非難他所認為不好的,卻不知道否定自我認同的......,因此天下大亂。)?
所以對上而言遮掩了日月的光輝,對下而言銷解了山川的精華,居中而言損毀了四時的交替,就連附生地上蠕動的小蟲,飛在空中的蛾蝶,沒有不喪失原有真性的。追求智巧擾亂天下,竟然達到如此地步!自夏、商、周三代以來的情況就是這樣啊,拋棄那眾多淳樸的百姓,而喜好那鑽營狡詐的諂佞小人;廢置那恬淡無為的自然風尚,喜好那碟碟不休的說教。碟碟不休的說教已經搞亂了天下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