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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鯨字號書店」跟讀者道別,店長:有不舍,有自豪,但沒有遺憾

今天,是鯨字號書店線下營業的最後一天。

這家以插畫為主題的書店,一度被評為黃浦區人氣書店第一名。天馬行空的原創插畫、充滿童話感的布置裝修,都讓這裡與眾不同。吸引了無數插畫師、出版商、策展人,還有各地年輕人專程來參觀。

閉店消息發出後,店裡總是絡繹不絕,有人帶著相機來打卡,有人仔細挑選一些物件留念,還有人說起曾專門來看喜歡的插畫展,在這裡遇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。

2017年到2022年,對一家獨立書店來說,5年不算短。這裡迎接過國際童書展的評委,也見證著國內插畫行業的發展,有的插畫師第一次辦展時還是學生,現在已經可以獨當一面。

雖然書店關閉了,但實體店帶來的記憶永遠美好,鯨字號平台也仍將在課程、出版、文創產品等其他板塊上繼續向前。創始人張曄說:「有不舍,也有自豪,有無奈關閉的悲傷,也有重新出發的振作,但沒有遺憾。」

插畫的獨特「聲波」

自忠路414號,是一棟聯排的西式洋房,隔壁420號就是國畫家黃賓虹的故居。一樓理髮店的燈柱搶眼,鯨字號書店則仿佛隱身,只有樓梯入口處的暖白色燈箱和海報提示你:書店到了,請上二樓。

老洋房、清水紅磚、回形走廊、弧形窗、窗外濃密的綠色和午後的陽光……一個路口外,是繁華的新天地,可一踩上陡陡的白色樓梯,突然就闖進了神秘的魔法世界。

院子裡的孩子(劉雪妍 攝)

樓梯靠牆一側,掛著21幅特別的作品,是插畫師們在書店開業時做的特別插畫展,主題為「書店是通往各個世界的入口」。這句話來自日本獨立出版社夏葉社的社長島田潤一郎:「書店給人的心理面積比實際上的面積大得多,每一本書擁有自己的世界,書店則是所有這些世界的入口。」

臨近閉店,這個50平方米的空間依舊滿滿當當。裝飾畫、徽章、本子、明信片、印章、膠帶……很多文創產品都難得一見。店裡提供「寄售」服務,來自世界各地的插畫師會把自己的作品交給鯨字號,就像在集市上練攤。

除了淘好物,還可以逛插畫展。書店裡正在進行著插畫師豐風(Lisk)的展「Lonely Box」,她是《福布斯》2019年度「30歲以下精英藝術榜」中唯一的中國藝術家。這個展本應在4月結束,意外延期了兩個月,成了鯨字號的閉幕展。作品裡淡淡的孤獨感,莫名契合了告別的氛圍。

最近,每天有四五百位顧客到訪,幾乎到了鯨字號的客流巔峰。但最開始,鯨字號其實只是一個線上平台。

「Lonely Box」展(劉雪妍 攝)

創始人張曄是「85後」,土生土長的上海人。她以前在一家建築公司任品牌經理,雖然會做一些品牌活動,以及公司內部的出版物,但從未接觸過插畫。

2014年,微信公眾號剛剛興起,張曄白天運營公司的帳號,下班後就在個人公號「鯨字號」里分享自己喜歡的事物。有一次她介紹了一位自己很喜歡的插畫師,後來發現那篇閱讀量非常高,於是她便拋開純粹的興趣,開始研究插畫市場,漸漸意識到當時國內插畫市場的空白——「八大美院都沒有插畫系,社會上對插畫師也沒有職業認同,沒有組織,沒有曝光量,更沒有商業環境。」

於是,她的公眾號開始更多關注相關內容,慢慢吸引了很多原創插畫師和讀者,線上的交流也頻繁起來。2016年,她辭掉幹了7年的工作,專心經營「鯨字號」。

「就像鯨魚有獨特的聲波,插畫也有自己的『聲波』, 我希望它們能吸引到獨特聲波的群體。」張曄說,2017年的一個書展上,她帶著插畫師們寄來的100本畫冊去參展,展台前,各個年齡層的讀者都駐足翻閱,銷量也不錯,她有了向線下延伸的想法——開一家專以插畫為主題的獨立書店。

2017年12月,鯨字號書店在老重慶中路開張。張曄做了很多功課,在這個20平方米的空間裡,展示著心目中插畫獨立書店的樣子。「當時插畫雜誌、國內原創插畫衍生都沒有那麼普及,鯨字號像是在走獨木橋。但正是因為小眾,才更要出現在大眾視野里,才會有發展機會。」

一家店和一群人

開業之初,來實體店的顧客很少,每天五六個人,與其說這是一家書店,不如說是開放的工作室。「當時大家很多人说,書店、花店、咖啡店是文藝青年創業殺手,這三種商業模式是文青的夢想,也是死穴,生存不易。」

如今回過頭來看,從2017年至今,1673天裡,編輯鯨字號書店小報18期,每年平均到訪保守估計2.5萬人,舉辦展覽24場。這是五年前很難想像的「成績單」。

書店剛開業時,有的客人進店一看,一半空間不放產品,免費看插畫展覽,便猜測「這店是富婆開的吧」。張曄被問得最多的問題也是「獨立書店如何生存」。

店裡的商品(劉雪妍 攝)

「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團火, 路過的人只看到煙。」她總引用這句網傳的梵谷的話,「有人從遠處看到書店的煙很大,其實是我們在篝火邊拼命加柴。如果看到一家店特別好,就熱情滿滿地去開一間,沒有其他收入,那可能三個月或者半年就倒閉了。」

鯨字號得以生存,最主要是因為它不只是一個書店,而是集合了線上藝術教育、公共展覽、獨立出版等項目的綜合性平台。盈利主要不來自於書店,而是課程、策展、設計等等收入。所以書店沒有銷售指標,可以作為「品牌部」一樣的存在,招待真正喜歡和從事插畫行業的客人們。

「插畫師拿著自己的作品來投稿,手藝人把親手做的東西放在這裡寄售,他們把自己的東西放在別人這裡,是期待有一個地方能夠好好地容納它。」張曄給店鋪里定做了一個玻璃展示櫃,作為「插畫櫥窗」。大型美術館很少為插畫舉行展覽,這個櫥窗成了觀眾了解插畫呈現方式的新窗口。隨著作品和文創品越來越多,各地的插畫師爭相跑來「露臉」,店鋪的人氣也旺了起來。

對國內很多青年藝術家而言,鯨字號就是知音和伯樂。這裡通常是首家發現這些藝術家的機構,展覽里八成以上都是插畫師的國內首展。張曄說:「他們剛畢業,或者從學生時代起就和我們建立聯繫,我們幫他們宣傳,做產品,一直到他們去到更廣闊的天地。」

店裡的展覽(劉雪妍 攝)

比如科普插畫師Nicki,喜歡畫各種自然生物,她當初向鯨字號毛遂自薦了自己的作品,與鯨字號合作後,辦了自己的第一個個展,後來有了更多周邊、衍生品和展覽機會。很多插畫師在展覽之後,都會在書店留下痕跡。豐風的孤獨盒、Nicki的虎鯨、卓大王的麻花辮女孩、萌萌孫的番茄和市集, Lisk的金屬孤獨盒……不少插畫師也成了鯨字號平台上的導師。

這些藝術家裡,許多都有了自己的平台,但對鯨字號的感情還是很深。「我們閉店的消息發出後,他們幾乎都來過了,問我書店現在的情況,還在朋友圈轉發我們的公眾號文章,回憶自己讀書時怎麼和鯨字號,什麼時候出第一本書、辦第一個展,大家都挺感慨的。」

畢業後,重新出發

2019年夏天,老店房租到期,滿滿的書和產品也早已讓空間飽和,鯨字號考慮搬新店,他們遇到了很好的房東。房東在參觀了鯨字號書店老店後,以很優惠的價格租給張曄。她說,「除了你們之外,還有做其他店想承租,但我不想把我的房子變成美甲店、服裝店,我喜歡你們這樣的書店」。

張曄他們沒太改變老房子的痕跡,不拆的老吊燈,保留的舊壁爐,連斑駁的踢腳線都沒有動。自忠路店開幕後,媒體和主播循著新展紛至沓來,突然的「爆紅」讓團隊始料未及,張曄一開始很牴觸成為「網紅店」。但她很快意識到,正是因為這些關注,才讓本就小眾的插畫進入更多人的視線,全國各地的遊客、藝術生都來打卡。

2020年之後,國內插畫市場的活躍度大大提高,無論是出版插畫、商業插畫、獨立品牌、衍生文創,各個領域都吸引了不少年輕職業插畫師加入。疫情後,張曄和小夥伴們一度很恐慌,擔心開店後人流驟減,但當時的情況並沒有那麼糟,「六七月出現了報復性消費,客人回來了很多,後來連做了三場高流量的展覽,2020年的收益都拉回來了,還交出了一份漂亮的年終小結」。

5年的店鋪經營里,3年是小虧,2年是小盈,「總的來說完成了最初的構想——不虧就是幹得漂亮!」這也給了張曄信心:只要把內容做好、預案安排好,即便有疫情還是能繼續做下去的。

但到了2021年,她發現這個信心有些不堪一擊。插畫師們自己做的冊子沒有書號,只能出現在藝術書展上。雖然書店有出版經營許可證,但和現在的地址不統一,不得不將紙製品全部清空,成了文創雜貨店。

有人建議再搬一次店,選一個可以辦證的地址,也有好幾家大商場向鯨字號伸出了橄欖枝,希望成立「更商業化」的店鋪,但張曄都拒絕了。「我們的選書標準,合作的插畫師,插畫呈現的豐富性,都是我們的驕傲。但商場比街邊小店的規則性強很多,我們可能要改變原有的想法,為了賺錢而選品,為了商業而擴張,那就失去了開店的意義。」

今年春天,上海突如其來的封控讓鯨字號書店更雪上加霜。書店停業,線下動彈不得,沒有快遞,辛苦多年培育的網購流量也斷崖式消失,每天為數不多的新訂單里還會不時跳出「待退款」的消息。但對鯨字號來說,好在還有線上社群和課程,「雖然報名數據有過滑落,但總體沒有受太大影響」。

線上課程一直是鯨字號最主要的收入來源,眼下,各類藝術商店、美術館和書店的合作也紛紛主動找來,讓這場告別的底色不那麼悲傷。五年間,很多人來鯨字號學習交流,各地開出了更多這樣的小店。「我們起步得比較早,能和大家一起往前走一小步,我覺得就挺好的。」

閉店的留言裡,很多人送上了祝福,表示將繼續和鯨字號一起往前走。「很幸運能遇見這個可愛的小角落,門會關,燈會暗,記憶不會散」,「希望這個暖暖的小燈,可以為店長和原創作者們照亮前行的道路」……

張曄告訴團隊的小夥伴,把閉店看成「畢業」,5年時間,大家交上了一份還不錯的答卷,「畢業」以後,還要一起開啟新的旅途。「書店的關張不是結束,而是鯨字號的重新出發。」

欄目主編:王海燕 題圖來源:除說明外,均來自鯨字號書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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