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西園北里」，坐落在湘春路上明德中學東側的一條老街，沒有常見的大理石牌坊，也沒有廣告招牌什麼的，稍不留心，即使步行，更別說以車代步，不會注意到她。要不是我強調「吃過晚飯想走走」，一同聚餐的老劉提議看看附近一剛剛完成的老街重建工程，不然，許久我都不會知曉：離我所住小區千米不到的所在，有位名為「西園北里」的「街坊」!
一色的青石板，百來米長，拐個彎，又是一個百多米!據同行的老劉說，盡頭有兩齣口,一是黃興路上的「周南中學」,一處是「壽星街」，不遠，也不近。兩旁的民宅，青磚、灰瓦、「嚴絲合縫」的木門，圍牆上各式花樣的花窗，或為扇形，或為綻開的花瓣，古香古色，頗有蘇州園林的風味。沒有機動車輛，少聞人語，也未見酒家和大、小超市，小屋民宅玻窗里的柔和燈光，與外牆上木花格街燈里的橘黃色光亮交相輝映，小巷幽幽，沐浴在一片寧靜、祥和的氛圍里，讓人一時覺得，比起當今電梯上下、高樓大院，鄰裡間少有往來的高檔小區，這裡，更多一些人間溫情。
「歷史與文化」,顯然是這條古街的亮點，也是當地政府花費巨資建設的重要原因。「左公祠」「黃埔長沙同學會舊址」「李覺公館」「帥孟奇舊居」「黎倜康舊居」……足可喚起眾多「老長沙」的美好回憶，秘密革命團體「華興會」的成立大會，就是在這條小街的一幢民宅里召開的，會上，黃興被推舉為會長，副會長是宋教仁、劉揆一，那是發生在1904年2月15日的事，一張背景為西園龍宅的「會員合影」足可見證。龍璋出生於湖南攸縣龍氏、湘中名門望族，自唐朝以來600餘年，龍氏子弟以讀書為業，獲功名者甚多，遷居長沙是龍璋的曾祖父龍郴時的事。22歲時，龍璋中舉，40歲出任江蘇某縣縣令，在此期間，龍璋結識了黃興、孫中山、蔡鍔、宋教仁等辛亥革命領袖，開始暗中資助革命，從此走上民主革命道路。1907年，龍璋辭官回到長沙興辦實業，成立輪船公司、興辦礦業與外國資本家爭利，而沒有考慮在長沙建一個」安樂窩」,「西園北里」的「西園」是其三叔龍湛霖家,龍璋的住所是」西園」附近的出租屋。長沙的明德中學，中國最早的私立學校之一，「校董」龍璋是其主要創建人，明德中學的校舍就建在「西園」一旁、「左太傅祠」的後花園舊址里……
白石傳人、金石泰斗，湖南著名書畫鐫刻家李立———他的故居、還有他的「石屋」,也坐落在「西園北里」，就在黎倜康——劉少奇老師故居的正對面。
腳步聲聲里，我突然記起：長沙市作家協會前任主席楊里昂先生不也在 「西園」住過嗎?他對「西園北里」 應該十分熟悉。一個電話，我很快找到楊老。楊老聽我說到「西園北里」，興趣盎然，不假思索，他給我介紹了「左太傅祠」後花園裡的石山——1885年7月，左宗棠病逝於福建，根據清廷「在湖南原籍建立專祠」的「昭諭」，「左太傅祠」興建於現在「西園北里」的地盤上，後因戰亂被毀，僅存祠堂後花園的一截石山，楊老後來辦公的地方就在離它200米不到的一幢樓房裡，開門就可見到此「山」。說到「西園北里」的主人龍湛霖的侄子龍璋，楊老推崇備至，再三提到龍璋創建「明德」的事，說他手邊現珍藏有龍璋的孫女龍永寧所著《從紳士到革命家——我的祖父龍璋》一書，改日來看「西園北里」時，帶來借我一閱。楊老還提到李立老人，說是他的摯友，收藏有他的作品……
沒等楊老把話說完，邊說邊走，我回到了「左公亭」前，「熟門熟路」的老劉，從門後找到電燈開關，讓我將一旁牆壁上的《左宗棠收復新疆示意圖》又瞧了一遍，一時間，回想起當年清廷有關「海防」與「塞防」的爭論，想到左公「親率6萬湖湘子弟、抬棺西征」、最終迫使沙俄簽訂《伊犁條約》、交還伊犁的壯舉……心底里蕩漾著的，是同為「湖南老鄉」的自豪與驕傲!
「西園北里」的建設沿起於清嘉慶末年，距今200餘年歷史。街口石牆上有關「西園北里」歷史沿革的介紹里提到：當年龍氏擴建其在「西園北里」住所時，借用了唐朝名相裴休所建「西樓」這名字，「西園」、「西園北里」之名因此而來。
裴休，唐朝中晚期著名政治家、書法家、禪學家，對漕運、茶稅改革卓有貢獻，官至中書省，多次在地方擔任刺史、觀察使、節度使等職，清正廉潔、功績卓越，彪炳史冊;出任過長沙節度使的他在湖南長沙、瀏陽、益陽、寧鄉、衡山、桃江等地留下他許多遺蹟，他的墓地就在寧鄉溈山鄉清溪村里……
一座並非宏偉建築的「西園北里」，有了左宗棠、有了黃興、有了「黃埔長沙同學會」，似乎還不夠，竟然「扯」上了唐朝名相裴休，夠有「歷史與文化」的了!
不舍離去的我，隨即又想到一個人，他也姓裴，自稱唐朝名相裴休33代傳人。年齡未過「不惑」，現今從事電腦軟體設計、維護工作。我是因為電腦的事情結識他的，見他姓裴，我隨口提到岳父家旁、長沙橙洲的「裴公亭」，很快就談及他與裴休的關係。他如數家珍一般，談到裴休生平事跡，談到自己每年必做的、前往寧鄉溈山「裴休墓」對先祖的憑弔，並為我展示了在裴休家鄉的聚會、眾多來之海內外的裴氏傳人共同紀念先賢的照片資料。我毫無保留相信他所說一切，更多的、是對於面前這年輕人對於先祖拳拳忠孝之心的欽佩，覺得：家、家族,作為社會的一個細胞，維護她，傳承她，因此建立體現家族成員積極、純正的精神風貌、道德品質、審美格調的家族文化，對於下一代的成長、整個社會的穩定與進步，具有極其深遠的意義。
我的關於裴休與「西園故里」淵源的「諮詢電」，連夜打給了這位裴休的第33代傳人。很快，一份《裴休在湖南的遺蹟》發到我的微信里。同時附有唐代詩人李群玉涉及「西樓」的詩：
……楚色忽滿目， 灘聲入西樓。(《江樓獨酌懷從叔》)
……別筵欲盡秋，一醉海西樓。(《廣江驛餞筵留別》)
李群玉是湖南澧洲人士，裴休在湖南任「觀察使」時，對他很器重，詩中所提及的「西樓」， 「八九不離十」、 應該與而今的「西園北里」有所關聯吧!
可我的裴姓友人在電話里申明，他所掌握的《裴氏家譜》，沒有提到過裴公在長沙城北的湘江邊建「西樓」的事。好一位裴氏後人!
但我仍舊想，「西樓」絕非子虛烏有，也不會是指橙洲的「裴公亭」，那裡地勢本就不高，即使登臨，也是看不到長沙城裡酒肆門前招展的酒旗的，待我明天去找「西園北里」社區的負責人諮詢、諮詢!
「西園北里」，我的又一次不經意間進行的遊覽活動、家鄉湖南所給予我的又一個驚喜，一時間，忙碌得我慌了手腳，竟忘卻：夜色已深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