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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文江的老師龍璋:滿清名縣令,共和大功臣

文丨林任申 林 林

(1916年奉孫中山之命回湘前,龍璋在上海法租界留影)

辛亥革命以前,泰興歷代知縣約280人,其中不少人多有善政,為後人稱道,丁文江的恩師--龍璋為其中佼者。

龍璋,字研仙,號特甫,別號甓勤,晚號潛叟,咸豐四年(1854)出生於湖南攸縣一個顯赫的官宦家庭。祖父貢生出身,曾任國子監學正、候選教諭;父親龍汝霖,舉人出身,曾任知縣、知州;二叔父龍溥霖,也是舉人出身,曾任知府;三叔父龍湛霖,進士出身,授翰林院編修,官至內閣學士、刑部右侍郎。龍璋走的也是科舉仕進的道路。七歲解文,十五歲誦十三經及詩古文辭,二十三歲時得中舉人。後學崇考據,研究政術,多次會試落榜。光緒二十年(1894)以中書改官知縣,分發江蘇,兩任泰興縣知縣,第一次為光緒二十六年(1900)至二十九年(1903),離任數月後第二次來泰興,時間為光緒二十九年至三十二年(1906)。光緒三十年(1907)龍璋因母丁憂辭官回湖南, 積極支持並參加革命活動,完成了由改良到革命的角色轉換,為辛亥革命作出重要貢獻。

【一】龍璋在泰興

龍璋十分關心農業生產的發展。他到任前的十多年間,泰興曾數次開浚河道,但規模不大,收效甚微。他上任後不久,正值泰興發大水,江堤半數以上潰決成災。他當即上書督撫(省最高行政長官),陳述興修水利的必要性和重要性。他說,「挑河修圩,勢不可緩。若能將通縣水道,同力合作,不獨西南可免水患,即東北各鄉向種旱糧,亦可仍種禾稻,利得數倍。」 並在報告書中提出詳細的計劃和以工代賑的具體辦法。報告獲准後, 又發布《勸民開港修圩文》,動員縣民全力投入,對堤岸和河道的高深寬厚提出明確要求。為了保證工程質量,他特地商請上海製造局派測繪員、泰興籍人張文廉、朱鳳翔深入各鄉,測量地勢之高下、河港之深淺、道里之遠近。光緒二十八年(1902)二月,先開浚龍梢、七圩、馬甸等港,又向揚州堤工總局商借挖泥機,浚深口岸廟港。同年十二月,修築太平洲三濬港堤岸,並疏浚江口淤泥,又疏浚城南太平莊、李家橋、張家橋河道,聯合靖江縣合力開接壤之毗盧市、新鎮市河,以便兩縣農商。據民間傳說,由靖江到江邊一段河道的地皮錢是龍璋自己掏的腰包。接著疏浚城北通泰橋、紀家溝、杜子河、李秀河,以通馬甸出江之路及泰州往來河道。又因縣境有舊河一道,自縣城北水關東流,經姚家莊、老葉莊、芮家莊、霍家莊入泰州境,經運糧河、錢家園而達姜堰,歷年淤塞已深,經與泰州協商,聯手疏浚,以利行旅、灌溉。

光緒二十九年(1903)正月,開浚王家港並疏浚五城內外河道,以通長江。據《泰興縣誌》載,龍璋在任期內,先後開浚干河十餘處,對防洪排澇、灌溉農田發揮了很好的作用。

龍璋對副業生產也極為關心。泰興農民栽桑養蠶有著悠久的歷史, 泰興籍人、明弘治進士何棐《思鄉即景》詩云:「槐陰綠遍柘陰濃,梅子黃時杏子紅。繰軸有聲林院靜,桔槔無事野亭空。」說明明代中期泰興人就栽柘繰絲了。但發展速度緩慢, 據史料記載,清康熙年間全縣只有桑樹三千一百多株。光緒二十八年(1902),龍璋倡導植桑養蠶, 派人到鄉間調查產絲情況, 得知東鄉品質好一些, 但產量不高,其它地區所產之絲品質都很差,農民因難以出售,就不想再養蠶了。龍璋認為,這是因為桑樹既少,而蠶種又不好,栽培養育又不得法的緣故。廣泛聽取大家的意見後,龍璋在城西北淨土庵設蠶桑公所,派人專司其職,從浙江湖州購進桑苗二十萬株,讓農民領種,只收取購樹成本。並行文四鄉,宣傳植桑養蠶的好處,做到家喻戶曉;又責成地保守護,嚴禁偷竊砍伐;派學生入浙江蠶學館,學習育蠶知識;同時參考古今有關栽桑養蠶的各種書籍,編寫了三萬字的《蠶桑淺說》,以自已的俸金刊印成書,廣發四鄉。民國二年(1913)全縣桑園巳達624畝,桑樹30萬株。

龍璋對地方治安和民眾生活也極為關注。光緒二十七年(1901),龍璋在縣城地藏庵設保甲總局,推行保甲制度,四轄(捕轄、黃轄、口轄、印轄)以下設保,保以下設甲,甲以下為牌(戶),使之互相約束、互相稽察,期於上下通情,守望相助。光緒三十二年(1906),龍璋在城北東嶽廟設巡警局,召募當地壯丁三十四人,教以步法進止,派令晝夜巡察街道,以保一方平安。

早在光緒十六年(1890),知縣郝炳綸即在城中豐泰倉設官醫局,但不久就停辦了。光緒二十八年(1902)龍璋恢復停辦了十多年的官醫局,延用醫生一人駐局,為患者治療疾病。自這一年六月起,至第二年七月止,共用去大洋790餘元、錢50餘串,都是由龍璋捐贈的。官醫局後因龍璋工作調動而中止。光緒初年泰興即設有牛痘局,龍璋認為中法種痘不科學,光緒二十九年(1903)在慶雲寺西朝房新設牛痘局,特請日本醫生鈴木元善駐局,為小孩接種牛痘,以防天花。

龍璋尤致力於教育的改革。光緒二十五六年間, 改革教育的呼聲在上層漸起, 湖廣總督張之洞和兩廣總督劉坤一向清廷呈交的《江楚會奏三折》就主張通過「變通」的方式來改革科舉制度。龍璋是一個政治上十分敏感的人,光緒二十七年(1901)他上任伊始,率先將泰興襟江書院(襟江小學前身)改為縣學堂,添建齋舍,延請教習,購買書籍,置備儀器。笫二年改名為「泰興縣立笫一高等小學」。 這是我縣創辦最早的一所學校,標誌著泰興廢除科舉教育的開始。此後,城鄉書院、社學、義學相繼廢除,廣設初等小學。 對課程也作了重大改革,開設修身、讀經、講經、國文、算術、中國歷史、地理、格致、體操、圖畫、手工、農業、商業、樂歌、英文等課程。 前十門為必修科,後五門為選修科。光緒二十九年(1903),為發展教育事業,龍璋在城南集賢祠設學堂籌費局,籌集辦學經費。措施為:「查封各鄉廢廟淫祠,悉歸入學堂。清其田產,取租應用。其殘敗者,拆缷移建講舍;完好者,留待改蒙養學堂。又徵收燒酒糟坊及土產、豬、酒、煙、油五項捐,益以各義學,沙田歲租,以充學堂。常年經費由經董一人管理。」光緒三十一年(1905),又在集賢祠設學務公所,設正副議長各一人, 議員十五人,以輔佐知縣辦理縣教育行政事宜, 以收整齊劃一之效。

在發展小學教育的同時,龍璋還大力倡導出國留學,如丁文江、周銘辰、王一飛都得到了龍璋的支持。

龍璋上任後不久,聽說本縣有一神童丁文江,就叫丁父吉庵帶丁文江去縣衙面試。龍璋出考題《漢武帝通西南夷論》,他下筆千言,闡發分明。龍璋嘆為「國器」,收為弟子,悉心指導,特別要他注重新學。後來丁文江想去報考南洋公學,龍璋認為不必繞這個彎子,要他到日本留學。丁文江的父親猶豫不決,龍璋力勸,並托自己的表弟鬍子靖(後來胡成為著名教育家,被譽為「南武訓」)把丁文江帶到日本,後轉赴英國,專攻地質學。回國後歷任中囯地質調查所所長、淞滬督署總辦、北京大學教授、中央研究院總幹事等職,成為我國現代地質事業的奠基人,為我國地質事業作出傑出貢獻。

對龍璋的知遇之恩,丁文江終身難忘。1911年丁文江學成歸國途中, 特地到長沙拜見恩師龍璋。1932年, 他再次來湖南長沙,此時龍璋已去世,丁文江去看望了龍璋夫人陶淑儀和鬍子靖先生。1935年12月5日,丁文江與友人朱經農(時任湖南省教育廳長)、張子高(清華大學教授)同登南嶽衡山,瞻仰烈光亭,讀紀念龍研仙先生的紀念碑。丁文江在碑前徘徊甚久,並向朱、張二人追述當年如何遇見龍先生、龍先生如何命其作《漢武帝通西南夷論》、如何勸其研究科學,並托鬍子靖先生帶其出洋留學情形。他說:「我若不遇見龍先生,我一生的歷史或者完全不同,至少不能夠那樣早出洋留學。言詞間流露出無比誠摯而真切的感情。當夜,丁文江作《烈光亭懷先師龍研仙先生》二首:

十五初來拜我師,為文試論西南夷,

平生走遍滇黔路,暗示當年不自知。

海外歸來初入湘,長沙拜謁再登堂。

回首廿五年前事,天柱峰前淚滿腔。

龍璋培養的另外兩位留洋學生,周銘辰情況不詳, 王 一飛先後就讀於德國乃賽軍官學校、斯攀島步兵射擊學校、柏林炮工大學,宣統三年(1911)清政府陸軍部電調回國,任軍官學堂教練官。

龍璋在泰興做了兩任知縣,六年間為泰興辦了不少好事、實事,政聲頗佳。據縣誌記載,龍璋在官日,屢計捐款三千大洋有餘,用於建築校舍、購置書籍及設官醫局,其母許氏隨龍璋生活在縣署里,了解到縣境水災,也拿出一千大洋私房錢賑濟災民。泰興人稱龍璋為「龍青天」、「龍大老爺」,至今仍流傳著「龍璋脫靴」的故事。「脫靴」是舊時頌揚地方官員政德而舉行的一種儀式,與贈「萬民傘」其意相同而形式相異。做法是在官員離任前,地方紳民於路旁設香案,恭請其脫下舊靴,再為其穿上所贈新靴,寓意他任職期間廉潔清正,一塵不染。龍璋能獲此殊榮,足見其勤於政事,廉潔奉公。

【二】龍璋在長沙

孫中山先生有不少眾所周知的題詞,如天下為公、革命尚未成功,同志仍須努力、博愛等等。可很少有人知道,這「博愛」二字是孫先生專門題贈給龍璋的。

龍璋早期走的是科舉取士的道路,但他並不僵化保守,而是一直緊跟時代發展的潮流,積極參與各項改革,最終成為晚清時期湖南著名的實業家、思想家、革命家。

龍璋回到湖南後,在發展實業方面做了許多工作,曾先後創辦汽船公司,開濟、利濟輪船公司,醴陵湖南瓷業公司等,堅決抵制西方列強的經濟入侵,為發展我囯的內河航運業傾注了大量心血。他還組織了商船公會、農會、工會等組織,曾任湖南商務總會總理、湖南農會會長等職,極大促進了湖南近代實業的發展。龍璋還組織湖南出口產品協會,親自任會長,負責調查湖南的產業狀況,並選送商品參加南洋勸業會等,以推動湖南商品出口。

龍璋熱衷於政治改革。他很早就有意於革舊圖新,曾對「洋務」運動深表同情和支持。戊戌變法運動中,龍璋支持光緒帝厲行變法,並曾屢次上書封疆大吏,要求革新政治。他上書兩江總督劉坤一和兩廣總督張之洞,指出「今日之勢,國脈民命,關係匪輕,古大臣厲聲徹音,請清君側,但使志在公忠,原不必拘拘小節。」請他們趁機聯合地方督撫迫使慈禧太后歸政光緒。當清政府不顧人民的強烈反對出賣路權時,龍璋起而反對。他先後發起組織了「鐵路股東共濟會事務所」、「湘路協贊會」等,並刊行《湘路新志》、《湘路周報》等雜誌,進行保路鬥爭。1907年夏,他還參加湖南憲政公會,積極推動立憲運動。1911年6月辛亥俱樂部湖南支部成立,該會以「促政治改良、謀國利民福」為目的,龍璋加入該會,為侯補常議員。同年七月,龍璋與譚延闓、易宗夔等人還發起組織了憲友會湖南支部。

與在泰興一樣,龍璋積極投身新式教育事業,除創辦小學、中學(如明德學堂)外,對發展實業教育非常重視,他主持或參與、資助興辦的學堂有南方商業學堂、湖南鐵路學堂、瓷業學堂等。

隨著民族危機和經濟危機的不斷加劇,龍璋對清政府非常失望,逐步意識到了單純的改良於囯事無補。於是,他在參與改良活動的同時,積極贊助革命,最終成為一個革命者。

龍璋先後與楊毓鱗、黃興、蔡鍔、宋教仁、周震鱗、焦達峰等結交,大力支持革命活動,嘗試利用革命的手段來改造社會。早在1903年,黃興、章士釗為籌集建立華興會的經費,特赴泰興拜訪龍璋,結果如願以償。1904年2月15日,華興會的成立大會就是在龍璋的寓所西園召開的(他的三叔父龍湛霖當過吏部侍郎,沒人敢去查),龍璋還親自與會。龍璋用自己辦的輪船公司的小火輪,由上海秘密購長槍500支、手槍200支,供華興會長沙起義之用。長沙起義失敗後,黃興因藏匿於龍璋家中才得免被捕。同年,黃興因萬福華案在上海被捕,蔡鍔趕到泰興向龍璋求救,龍璋「得千金購物付獄,奔走營救」。最後,又是龍璋由上海會審公廨把黃興保釋出獄。據湖南文史資料載,龍璋「先後為革命捐輸的款項至少應當在二十萬以上」。有一次,周震鱗為革命向龍璋籌餉,他一時拿不出現款,竟以汽船一艘捐助給他。1911年春,黃興派人到湖南為黃花崗起義籌款,龍璋當即贊助三萬元。

1911年5月,清政府堅持「鐵路國有政策」,舉國譁然,全國各地的保路運動高漲。龍璋認為「時可乘矣,立集黨人分往各處籌備,秘密運動新軍、防營中下級士卒」,積極投身起義的各項籌備工作。同年8月, 焦達峰從湖北返回長沙籌划起義,龍璋大為振奮,大力支持焦達峰等人的革命行動。而湖南反動勢力視龍璋為危險的革命分子,欲除之而後快,在湖南巡撫余誠格的一紙「格殺勿論」的黑名單中,龍璋的名字列在第一位。但龍璋仍然積極為革命奔走,武昌起義爆發後,龍璋的住宅成了革命黨人策划起義的主要場所。

辛亥革命後,孫中山想讓龍璋當湖南的都督,龍璋是做實事的人,沒當,而擔任了參議院下設的民政司司長,後來又去了湘西做巡按使。不久,加入國民黨,並任國民黨湖南支部評議長。後來還擔任湖南一區選舉監督,為國民黨贏得在湖南選區的勝利立下了汗馬功勞。1913年7月,「二次革命」爆發,龍璋反袁態度最為堅決。受龍璋的影響,工界亦最贊成反袁。但「二次革命」很快失敗,龍璋不得不避走上海。龍璋在上海的時候,孫中山動員龍璋回湖南成立「正誼」社。龍璋依計而行,組建了正誼社。龍璋是社長,副社長是覃振(覃後來當過國民黨的司法院長),秘書長是林伯渠。後來,正誼社、華興會都併入了同盟會。1916年蔡鍔在雲南發動反袁護國運動後,龍璋「集民軍應之,起平江、襲寧鄉、侵湘陰,卒逐湯薌銘,恢復民國」,為討袁護國作出了重要貢獻。袁世凱死後,龍璋率兵進入長沙,任民政長,後曾代省長。後見黨派紛爭,龍璋「念國內社會階級(矛盾)日深,而為政者不釁民力,競為貪鄙,民生日蹙,困於朝夕生計,革命之機,已潛伏於中。乃以安定社會,發展生產為志,孽孽公益,夙夜以之。」退為黨人謀善後,日夜操勞,由此得寒疾,並落下病根。1918年3月北軍入湘,龍璋極力反對。後迫於時局,龍璋避居老家,因舊病復發,於這一年3月29日逝世。

鑑於龍璋投身革命「厥功甚偉」,1929年,南京國民政府特下令褒揚龍璋,稱龍璋「學術湛深,識量宏遠。滿清之季,慨念時艱,遂圖改革,與黃克強先生及陳天、楊守仁諸烈士,闡明主義,為湘人先導。」「武漢起義,即在湘規畫,首先響應」。並頌揚龍璋「毀家紓難,興學育材,蹶而屢興,老而益壯」。湖南省政府特意在長沙南嶽建「烈光亭」,以紀念之。龍璋的革命業績受到了孫中山的高度讚譽,孫中山曾親筆書寫「博愛」二字送給他。「博愛」二字旁還有5個字:「研仙先生屬」。孫中山的手跡現由龍璋的孫女龍永寧珍藏。

龍璋去世時,何叔衡做了三副輓聯紀念他:

一、

滿清名縣令, 共和大功臣,生而定論;

銅像表焦陳, 國葬獎黃蔡,死與同歸。

二、

晚節與革命相始終,名為黃蔡戰功所掩;

蓋棺屈長沙之陷落,誅較焦陳橫死無哀。

三、

曰儒家,曰革命家,蓋棺論今定;

以瘁死,以憂國死,鑄像禮亦宜。

喔!快樂的時光竟然這麼快就過⋯